前提见序章

刺客一晃神，恍惚间听见榕树下清脆的铃声，有人拿着卷起的书，不轻不重地敲在他头上，说：“到时候背祖欺师，你哪里好用得裂云剑法？”那会儿他笑着敷衍过去，全然没放心上，那人一声长叹，后面的话却是模糊了。

什……么？等等，你再说一遍，我……

我忘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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虹猫和逗逗在后院的梧桐树下摆了张小桌，又借了副象棋，就这么打发时间。蓝兔他们三个借口逛集市去打探消息去了，为了不让麦子生疑，同时也为了看住他，虹猫和逗逗留了下来，这会正在装模作样地下棋，注意力却在一旁蹲在厨房门口择菜的麦子身上。

嗯……好吧，也许不全是装模作样。

逗逗托着下巴看着桌面上的棋局，眉毛都拧到一起去了，表情严肃，脸嘟上的肉都要变成铁坨子了。

虹猫看着他，一脸无奈：“逗逗，不用那么认真，我们就装装样子。”

“不行，说什么我都要赢你一局。”

真是见了鬼了，明明说好两个人随便下下，怎么每一局都是你小子赢？逗逗不服气呀，他自知他们七个人里棋艺最不好的是大奔，其次是他，但就算如此，一局也赢不了真的太丢人了。

这让我神医的面子往哪搁？

逗逗慎之又慎地走了一步棋，虹猫跟上，然后逗逗又开始冥思苦想……突然，他灵光一闪。

“哈哈，将军！”

逗逗得意地把棋子敲出响，但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，脸色一变：“虹猫，你别是放水了吧？”

“怎么会，难道逗逗你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吗？”

逗逗看着虹猫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，总觉得其中有诈。

“你怕不是和跳跳呆久了学得他那个猴精样。”

“没有，当然没有。”虹猫一脸笃定。

这时候万福楼的老板娘雁儿端着茶和茶点过来了，先给正在下棋的二人沏了茶。

“两位少侠近日辛苦了，尝尝这茶吧。”

“老板娘客气了，这几日那刺客不现身，反倒是我等在此叨扰，道谢的应该是我们。”虹猫起身谢了雁儿的好意，再请她坐下。

“哪里的话，这事本就与你们无关，你们这样帮我，是我该谢你们。尝尝这茶点。”雁儿将茶点往棋盘的方向推了推。

逗逗听她这么说，摇摇头：“见人有难，我们七侠不能不管，行侠仗义，救人苦难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。”

雁儿轻轻托腮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。

“对了老板娘，你对那刺客有什么头绪吗？”虹猫突然问。

雁儿愣了愣，摇摇头：“不清楚……关于那刺客的头绪，若有似无。”她微微低下头，穿过头顶梧桐叶的阳光撒在她身上，映亮她的脸，眼神却藏在睫毛的阴影里。

明眼人都看得出雁儿必有所隐瞒，只是不知是何缘故。逗逗故意说：“那这可就麻烦了，那刺客执意要杀你，又来无影去无踪，怕不是要和我们玩一辈子捉迷藏。”

虹猫接了逗逗的话：“也不见得，若他真的执意，那就必不可能躲藏一辈子，畏首畏尾，当什么刺客。”

一缕细风从虹猫脸颊轻轻擦过。

他接着说：“也不知这刺客是为人效命，还是报仇雪恨……”

“虹猫？”逗逗不知他何出此言，有些诧异地看着他，雁儿一言不发，虹猫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。

“若是后者，真的这么躲躲藏藏蹉跎半生，人的记忆可不牢靠，到时候逝者转世，所有东西泯于言传，除了含恨而终，还能有什么选择……”虹猫话还没说完，忽然拔剑转身，挥剑将飞来的暗器悉数打落。

“逗逗，先带老板娘躲起来！”

雁儿还没反应过来，忽然就被逗逗拉住手腕轻功一跃带进了厨房。门口麦子刚刚唤了一声雁儿的名字，逗逗就把人塞到他手里，然后把两人推进厨房，自己留在外面，关上门。

“麦子，你护她！我去帮虹猫！”

虹猫横剑而立，几日前的刺客站在对面，手里提着一把剑，两人之间隔着数十米，但真打起来也不过一息的距离。

那刺客先开口问道：“你知道？”

“不知，只是为了引你现身随口胡诌。”虹猫倒是答得大方。

“你猜的？”

“差不多。”

“你猜到多少？”

“不多。”

刺客看着他，忽然笑了：“也是，他们是一心的，你一个外人能知道什么？就算是通天的圣人也别想得知，何况你？”刺客的声音忽然冷下来：

“让开！”

虹猫没说话，只是摇头。

“那就免不了拿剑来说话了！”刺客起剑，出手便是杀招，虹猫也不硬接，侧身避开，刺客顺势横剑而上，虹猫也横剑格挡，一发力，将刺客击退，两人拉开距离。

刺客眼瞟见正在赶过来的逗逗，迅速从怀里摸出张符纸扔地上，那符纸落地化为一滩黑水，然后一双只剩白骨的手伸了出来，一具发青的骷髅从中钻了出来，竟是不畏阳光。

“逗逗当心！”

骷髅一双鬼爪拍向逗逗，逗逗挥起弹簧雨花剑卡进白骨的缝隙里，把力往旁边引，骷髅的鬼爪在地上犁出五道深痕。

而虹猫这边，那刺客凭着裂云剑法至刚至强，一时半会逼得他不得不全力招架，但同时他也牵制住了刺客，两人打得难舍难分。

麦子透过厨房的窗户看着外面缠斗的几人，不知不觉间捏紧了拳头，忽然，他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住了，他回过头——

是雁儿。

“麦子，”她轻轻叫了他的名字，“那刺客是来杀我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麦子又把头转回去，继续看着外面的战况，不再搭理雁儿。可是雁儿没有在意这点，她继续说。

“如果他真的杀过来……”

是是是，我会保护你的。麦子不耐烦地在心里想。

“你就快逃吧。”

麦子一愣，下意识地问：“那你呢？”

雁儿却答非所问：“以后万福楼就交给五叔，他当掌柜，你和灵猴和从前一样就行，说来也是我疏忽，刚才应该告诉两位少侠量力而行，先保护好自己……”

“我说你呢！”麦子心烦意乱，声音忍不住拔高了些。

雁儿顿了顿，说：“刚才逗逗少侠说救人苦难是侠的职责所在。”她声音很轻，但是麦子听得一清二楚，他回过头看着她，发现雁儿在笑，眉梢却微微下落，眉眼弯弯，却笑得发涩。

她说：“可这世人千万，不是每个人都值救的。”

麦子说不出话，他既不想否认，也不想承认，所以就只能一言不发，他明明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良久，他举起另一只手，伸向雁儿拉住他袖子的那只手，犹豫了一下，轻轻盖了上去。

“我不会让他杀你的。”

他的声音很轻，像是对自己说的。

剑刃相接，长虹真气与裂云真气相互冲突，红色与金色交相闪映，刺客在见识到长虹真气后，一脸不可置信，惊疑不定地说：“长虹？”

虹猫接下他一招，顺势将他的剑拨开，借着余力转腕，正好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。

“正是。”

刺客落到虹猫前方不远处，看了看长虹剑，又看了看虹猫。“长虹……我没想到会这么遇上长虹……呵，当真是做梦。”刺客闭上眼，明明他蒙了面，虹猫却觉得他满面悲楚。“我不想和你打。”

“虹某绝不退让。”

刺客睁眼，虹猫听到他一声叹息，忽然就只见到剑光一闪，他下意识地格挡，却不想这只是个假动作，刺客长剑与他手中的长虹擦出火花，人却与他擦身而过，一跃而起，指尖冒出一撮蓝火。刺客飞身将手中的蓝火点在与逗逗缠斗的骷髅头上，那骷髅空洞的眼眶里忽地冒出蓝色的火焰，它无声地嘶吼，力量忽然暴增，逗逗之前用的把力道往旁边引的法子完全不管用了，反倒自己被骷髅的力量带倒，无奈之下，逗逗只得弃剑躲闪，却不想那骷髅的速度比起之前来更胜一筹。

“逗逗！”情急之下虹猫直接运气抛出手里的长虹剑，长虹带着剑气将骷髅抓向逗逗的鬼爪击偏，鬼爪堪堪抓到逗逗衣角，挠下一片碎布。

刺客趁着这个机会径直往雁儿所在的厨房奔去，逗逗急得大喊：“虹猫你先别管我！拦住他！！”鬼爪接着拍来，逗逗翻身一踢，既躲开了锋利的爪子，又把之前卡在骨缝里的雨花剑踢了出去，正好往虹猫那边飞去。

逗逗翻身卸力，往旁一扑，咕噜一下起身拔出插在地里的长虹剑，举剑硬挡骷髅一击。

另一边，虹猫听到逗逗的话，轻轻一跃接住飞来的雨花剑，使出踏雪寻梅的功夫追击拦堵刺客。

刺客见他追上来，以自己为中心横剑画出一个圆弧，剑气激荡，虹猫跃起避开，却不想刺客借着刚才挥剑惯性马上又是一道剑气，此时他在半空中无处借力躲闪，除了硬接毫无办法。

大意了。

雨花剑与长虹心法并不相融，还变了形，也不知能不能完好地接下这道剑气。

但刺客剑气未出，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凉气，半道强行改变运剑的轨迹，只听得“铛”的一声，刺客手里的剑堪堪架住袭来的柴刀。

是麦子。他刚才见情况不妙，捞起厨房门背后的柴刀，强行打断刺客。

麦子怒骂：“背祖欺师，你也好用得裂云剑法？！”

刺客一晃神，恍惚间听见榕树下清脆的铃声，有人拿着卷起的书，不轻不重地敲在他头上，说：“到时候背祖欺师，你哪里好用得裂云剑法？”那会儿他笑着敷衍过去，全然没放心上，那人一声长叹，后面的话却是模糊了。

什……么？等等，你再说一遍，我……

我忘记了。

就在他晃神的这一刻功夫，麦子柴刀下劈，居然直接将刺客的剑震飞脱手。麦子一愣，抬起头看刺客，刺客也是一脸茫然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，麦子一记手刀劈晕了他。

刺客脱力倒下，一边发青的骷髅也在他倒下时轰然倒塌。

麦子眼疾手快地捞起刺客，抬头对上虹猫。

“别杀他。”

……

“为天地立心。”他伏在案前抄写诗经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，他坐起身，望向立在一旁的剑。

“为生民立命。”他站起身，拿起剑，走到屋外去，绕过屋角，拎着剑慢悠悠地在长廊上走着，两侧的花还没开，绿叶里藏着花蕾。他走到花园里，看见那棵榕树，枝繁叶茂，撒下一片绿荫。

“为往圣继绝学。”他的语调忽然轻快起来，剑舞生风，又好似真的起风了，树叶沙沙地一阵响，参杂着清脆的铃声，还有旁人的笑谈，他听见有人说他勤奋，也有人打趣他是借着练剑的名义偷懒不抄书。

“为万世开太平。”他一剑舞毕，眼前仿佛看见天下的大河山川，他没细看，只想快点告诉他们他眼前所见。他回头，连笑都来不及，眼前满是扭曲的红，是火，还是血？

他看见姐姐穿着凤冠霞帔向他走来，张开手抱住他，身上的嫁衣忽然变成了一只大鸟，把他护在羽翼之下，隔绝外面滔天的大火，扭曲的红。姐姐松开他，从他手里拿走了剑。

你是李家的大小姐。他茫然地伸手，说不准是要拉住姐姐还是拿回剑。

她拿着剑，和他错身而过。

等等，你去哪？他猛然回头，看见姐姐忽然一身侠装，那个银色的小铃铛被她串成项链戴着胸前。

他看见姐姐向他笑，他听见清脆的铃声。

不不不……别去！他伸手去抓住姐姐的衣角，大鸟的羽翼忽然变成了牢笼，他用尽全力却连衣角都没够到。

她坦然赴死，只在他眼中留下血色。

姐姐……他抓住牢笼，失力地坐到地上。他想着姐姐的笑，眼前全是那一地血色，脸上一缕凉意流淌而过，是泪，他伸手去擦，擦下的却是血。他忽然发现姐姐的铃铛被他握在手中，干净铮亮，没有染上一丝血污。他小心地把铃铛护在怀里。

他知道这是个梦了，却不愿意醒来。

看啊，看啊，姐姐的铃铛在我手里啊，多好啊，我还有一个银色的小铃铛，我还有一个银色的小铃铛……

是美梦啊。

他癫狂大笑，他嚎啕大哭，他被血色淹没。